胡适晚年在台湾,一次得罪了蒋介石。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,他最痛恨也最不愿意见到的人,就是胡适。
胡适去世那天,蒋介石写道:“晚,闻胡适心脏病暴卒。”“胡适之死,在革命事业与民族复兴的建国思想言,乃除了障碍也。”
一定要谈胡适,那么这个词——“容忍”。胡适曾经说过:“容忍比自由更重要。”他的一生,无论事业还是感情,都是在不断容忍中成就的。
他的人格也因此而伟大不朽。
1895年,一位母亲带着小孩来到了一家私塾。
私塾老先生看了一眼这对母子,母亲还是个小姑娘呢,看着20出头的年纪,眼睛里有些羞怯,却又闪着坚毅的光。
旁边的孩子还小得很,也就3、4岁的样子。
母亲开口道:“先生,我是绩溪胡铁花大人的妻子,这是我们孩儿胡嗣穈。穈儿来,快叫先生。”
那小孩脆生生地叫了声:“先生!”
老先生皱了皱眉道:“夫人,孩子还太小,过一两年再送来读书吧。”
“不,先生对不住,我家官人刚去世,遗愿就是穈儿能好好读书。请您一定要收下,学费我已经备好了。”说着,她拿出了12个银元。
老先生一惊:“我这儿的学费一年只要两个银元,你拿这么多做什么?”
“我家穈儿早慧,我可以多交学费,麻烦先生了,请一定要多多优待。”
就这样,不到4岁的胡嗣穈进入私塾,和7、8岁的大孩子一起听书。因为太矮,特意给了他一张高凳子坐,但是坐上去了就下不来,还得大人抱下来。
如果不是母亲如此坚决,这名小孩可能再过几年就会像他那些大他很多岁的哥哥一样,外出学做生意,成为一名徽商。
但他的母亲不愿意——这位没读过书的裹脚妇人,20出头就嫁给50多岁的官员胡传,胡传娶过两位太太都早逝,留下一群已经成人的儿女。
这样的晚娘是不好当的。家中顶梁柱去世,她只有一个心愿:自己唯一的孩儿能够读书成才,当圣人。
母亲对他说:“穈儿,好好读书,你和其他孩子不一样。你长大,要当圣人的。”
他那么小,还不明白什么是“圣人”。但只知道,自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。
在学堂里,其他孩子听书喜欢开小差,只有他一个人坐得端端正正;其他孩子课余就疯跑疯玩,只有他还坐在座位上读书。
他读的是儒家传统的启蒙典籍:“谨乎庸言,勉乎庸行;以学为人,以期作圣。”
因为小小年纪就一副严肃认真的学究样,同学和乡人都戏称他为“穈先生”。
小孩天性爱玩,但小嗣穈却能忍住。虽然父亲已经去世,但他还记得父亲对他说过,他是注定要念书的,不能去做生意。
他需要忍住贪玩的冲动,需要容忍大他好几岁的孩子对他的嘲笑,以及经商养家的大哥听说他要读书时的一声冷笑:“呵!要读书?”
这名小孩将在这个学堂里读九年书,然后到上海读中学。在学堂里,老师给他起了个学名叫胡洪骍。在上海,他二哥又给他起了个日后会传遍全中国的名字——胡适,字适之。
而他需要忍的,不会随着成年减少,反而会变多。
1910年的一天夜里,一名19岁的青年在上海街头游荡。
他明显喝醉了,走路摇摇晃晃,嘴里也喃喃地在说着什么。
暴雨突降,把这名青年淋得一身狼狈,廉价的长衫湿透了,往下滴水。
他抬手拦住了一辆黄包车,坐了上去,就开始呼呼大睡。
马车夫一瞧,这人都醉倒了,于是把车拉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,把青年身上的财物一扫而空,将青年推下车。
不多会,一名租界巡捕发现了躺在地上的青年,过来踢了踢:“喂!没死吧!”
青年醒了,挣扎着站起来,借着路灯一看,是一名巡捕,于是大骂:“外国奴才!”
巡捕大怒,上前就是一拳,两人扭打起来。
第二天,青年在巡捕房里醒来,才恢复意识,发现自己满身泥污,脸上还有伤,后悔不已。
“胡适,你怎么能如此堕落!”他在心中痛骂自己,开始反省自己一年来的放荡生活。
原来,胡适在上海公学里,和一群同学一起联名反对校董事会擅改校规,缺乏民主精神,并为此宣布退学。
退学之后,胡适和同学们另寻地址,想要建立新中国公学,却最终因资金不足而失败。
办学不成,又不愿意回到旧公学,胡适只能留在上海找了份教书的营生。
眼看着自己泯然众人,胡适心中非常苦闷,于是开始借酒消愁,甚至交上了一群狐朋狗友,整天寻花问柳。
这天他又一次喝醉酒,才有了和巡捕打架的这场闹剧。
清醒过来的胡适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。他决心改变这种生活状态。
恰巧此时,庚款留学项目又开始招生,胡适决定参加选拔,去美国留学。
青年要学坏、要堕落很容易,要从堕落中浪子回头,却很困难。面对着大千世界的诱惑,人心可谓易放难收。
胡适却在一场闹剧之后悬崖勒马,忍住了继续放纵的欲望。我们现在有个词叫“走出舒适区”,用来指人能够改变自己的习以为常的生活状态,却迎接陌生的挑战。
胡适走出了自己的舒适区,而接下来的道路虽然通往光明,却仍不平坦。
网上曾经流传过一个段子,说胡适在留学时常常打牌,连日记里都经常写着“打牌”,还曾在日记中责骂自己:“胡适之啊胡适之,你怎么如此懒惰!我立志不再打牌!”可第二天又接着写下“打牌”。
听起来很搞笑,可惜这是假的。
实际上,胡适在留学期间的日记里很少写到“打牌”,更多的是记录当天读了什么书,有什么新的收获,发现了什么新的问题。
不比现在很多上了大学就开始“养老”的大学生,胡适的留学生涯非常忙碌。除了读书,他还要赚钱养家。
他在美国读的是康奈尔大学的农科。为什么选择农科?原因很简单,康奈尔大学的农科专业学费全免,胡适可以省下一部分官费,寄钱回家。
别忘了,这时候胡适已经是个20出头的青年了,家里经济条件不好,几位兄长经商不如意,胡适也需要承担起养家的责任。
在康奈尔大学,胡适很忙,忙着演讲、写文章,可并非为了表达意见,而是为了演讲费、稿费。胡适在日记里叹息,为了赚钱养家已经耽误了太多的学习时间。
幸好后来又申请到了另外一笔奖学金,胡适才终于能够摆脱这些营生,专心念书。
美国大学生喜欢办舞会开派对,男女生之间也经常到对方宿舍窜门,简直不算事儿。
胡适可好,跟出家人似的,极少参加舞会派对,认识的女生没有几个,更别提上女生宿舍窜门去。
进了康奈尔一年多,他才第一次因为有事上了趟女生宿舍楼,当天还在日记里感慨自己入学这么久都没去过女生宿舍,真是不近女色、专心念书。
凭着一股一定要学成归国的韧劲和刻苦忍耐的拼劲,最终拿到康奈尔大学的硕士学位和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学位,才有了日后的“暴得大名”。
那个年代和现在一样,也有许多把出国留学当成旅游的留学生,胡适在留学之前还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《非留学篇》,指责许多留学生数典忘祖,去留学不但没有学到真本事,还把祖国给忘了。
《大学》曰:“故君子慎其独也。”胡适孤身一人负笈海外,是“忍”字的克己和勤奋的内涵,让他和当时以及现在的留学生有了不同。
家境不好,祖国又正在忧难之中,但美国大学生活的丰富多彩却容易让人“乐不思蜀”。这么多让人分心之事,需要多大的忍劲才能专心学业,胡适最清楚了。
回国之后,胡适立刻被聘为北京大学教授,开始投入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中。倡导文学革命和普及白话文,让这位20多岁的年轻博士一夜之间名满中国。
人怕出名猪怕壮,出名之后,胡适被骂的次数可不少。面对被骂,胡适晚年的时候曾经说:“我挨了四十年的骂,从未生气,相反我很欢迎。”
当时的北大,集聚着《新青年》的一批年轻人,陈独秀、胡适、钱玄同、刘再复、李大钊,一片欣欣向荣之貌。但也受到守旧派的猛烈抨击。常言道,就怕流氓有文化。骂人的人如果段位很高,其实更加棘手。
而骂过胡适的人中就有一位高段位的——古文大家林纾,因为用古雅的文言文翻译外国小说而扬名。
林纾骂人的方式也不是直接开骂,而是写小说,他写了两篇,一篇叫《荆生》,里头有个“美洲学哲学”的人叫“狄莫”,暗指胡适;一篇叫《妖梦》,又把胡适写成“副教务长秦二世”。
在《荆生》中,胡适的结局是被巨人踩死,在《妖梦》中,胡适则是被阎罗王吃掉,总是没有好下场。这种不带脏字的骂人确实恶毒得很。
林纾之所以能写这些小说,是因为北大的学生张豂子在给他通风报信。胡适知道后,不但不生气,还来找这名学生,要他给《新青年》写文章。
钱玄同不理解,问胡适:“干嘛要用他的文章来玷污了《新青年》?”
胡适说:“我想可以转变他,为我们所用,再说他的文章也可以是一种很好的材料嘛!”
钱玄同笑了,说道:“适之,你就是同这个旧社会太过周旋、太过客气了!”
如果说鲁迅是一个天天想团灭敌人的战士,那么胡适却是想感化敌人、转变敌人的传教士。或者说,胡适也不认为有谁是他的敌人——大家只是意见不同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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